法国导演Poveda的尸体被发现于萨尔瓦多城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上，此时距离他的电影《疯狂的生活》（LaVidaLoca）首映还有一周。

萨尔瓦多(ElSalvador)，在西班牙语中是“救世主”的意思。然而近百年来，谁也未能将这个弹丸之地从近代史的纷乱中拯救出来。据联合国资料显示，萨尔瓦多是全世界谋杀犯罪率最高的国家之一。近十年来的“和平时期”，在这个中美洲面积最小的国家，平均每天会发生约10起黑帮谋杀。连续24小时未发生谋杀案，是会出现在萨尔瓦多新闻里的大事件。

与Burberry的刺绣神似的国旗

独裁政府压制原住民文化，贫富不均引起社会动荡，美国与前苏联介入萨国内部冲突，内战持续12年之久······即使是在内战结束后，萨尔瓦多人等来的也非期待中的平静，而是另一种战争：黑帮组织MS-13和Mara-18的对峙。

年6月萨尔瓦多查拉特南戈监狱

名囚犯来自于Mara-18，犯人召开团体会议

*关于MS-13和Mara-18

MS-13（MaraSalvatrucha）即“野蛮萨尔瓦多人”，起源于洛杉矶Pico-Union区，由内战初期逃往美国的萨尔瓦多移民以保护同乡的名义成立，后来也逐渐接受洪都拉斯、危地马拉等其他中美洲国家移民加入。而Mara-18的雏形，则出现于洛杉矶第十八街，起初由以墨西哥人为主的拉美移民组成。走私、贩毒、买凶杀人、黑市枪械交易······暴力犯罪吞噬了一代人，在洛杉矶贫民区出生的第二代，也未能避免同样的命运。

年，萨尔瓦多内战结束。随着非法移民被遣返，两大黑帮的大量成员回到萨尔瓦多后，彼此为敌，被人们统称为“Maras”。返回萨尔瓦多的Maras，开始在首都圣萨尔瓦多的贫穷街区培养少年帮派，一步步取代当地原有的黑帮，扩大对城市的控制范围。

监狱里，MS-13的一个头目比出“撒旦之角”手势

黑社会存在于规范社会之外，却以规范社会为获得利益的基础。三十年来，每一届萨尔瓦多政府都曾试图削弱两大黑帮的影响。上世纪90年代，官方曾出台“铁手”政策，数千黑帮成员被捕入狱。然而，高层的腐败，使得两大黑帮的头目仍然能够在狱中操控帮中事务，基至直接逃过牢狱之灾。

如果我们长久地注视狮子的喉咙，它终将吞下你

Poveda生前跟踪拍摄拍摄萨尔瓦多最大黑帮的日常，在拍摄《LaVidaLoca》的续集《Lasmaras》时被黑帮枪杀。据当地媒体报道，Poveda之所以被杀害，是因为他在拍摄纪录片时亲眼目睹了至少七起谋杀案。然而，至今Poveda的死因仍然未查清。

上世纪80年代初，Poveda作为新闻摄影师来到萨尔瓦多，报道内战。那段时间，除了完成工作，他也开始在圣萨尔瓦多城郊，拍摄关于年轻拳击手、摔跤运动员的纪录片。

驻萨尔瓦多的法国记者有自己的小团体，在这个圈子里，Poveda以直言不讳、脾气暴躁为人所诟病。但这些同行不得不承认，他能获取独一无二的素材。很少有人像Poveda一样，愿意花那么多时间和拍摄对象在一起，不计较预算，不在乎投入。他关心自己拍摄的人，进入他们的生活之中，在照片发表之后仍然与其保持联系；又能在拍摄之时，置身事外，像一个有同情心的陌生人，有感情地记录下面前的一切。

即使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危险的黑帮Poveda态度仍然如此。

年，Poveda第一次与Mara-18的黑帮成员建立了联系，并提出为他们拍摄一部纪录片的建议。当时，他的计划包括至少为期一年的拍摄，以展示黑帮成员人性化的一面，告诉观众这些年轻人究竟是谁。这个计划，引起了Mara-18的兴趣。

在获得许可后，Poveda带着一部手持式摄影机，进入圣萨尔瓦多的坎帕内拉区(LaCampanera)。那里居住着Mara-18最年轻的帮派成员，却是当地警察非全副武装不敢涉足的区域，很像当年的九龙寨。这个由约50人组成、平均年龄不足18岁的小团体的日常生活，是群架、枪战、警察、暴行，还有一场接一场的葬礼。

年12月萨尔瓦多

13岁的MS-13成员莫斯卡的葬礼，战争总在这里，日常生活包含着警察的突袭和葬礼守夜，以及来源于别处的报复袭击

年

在这个弹丸之国，平均每天有11个人因暴力致死，大部分受害者年龄在16到24岁之间

据统计，萨尔瓦多加入黑帮的青少年超过6万人。Poveda深信，青少年犯罪的解决之道不是压制，更非将他们排除在主流社会之外。在历时16个月拍摄完成的《疯狂的生活》中，Poveda提供了另一种视角——尝试理解你觉得不可理解的事情：“我无意讲述黑帮是什么、如何形成、怎样运作。我对这类事情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关于人本身的一面：他们是谁，为什么一个12岁的孩子会变成杀人犯，并希望自己在20岁前死去。”

“萨尔瓦多的孩子们是黑帮的拥趸，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事可做。”Poveda采访过的一个黑帮头目曾这样说。这些年轻人生活在匮乏之中，被家庭和社会所遗忘，他们借助黑帮生活重塑归属感，用自己所在的组织代替家庭。被共同参与的暴力不断建构、加强的兄弟之情，是帮派最重要的“美德”。

年

18岁的Skipper的葬。两个敌对帮派MS-13和Mara-18都有自己的编码语言、仪式和纹身，而且仇视自己的对手。这场战争最初并没有意识形态或者宗教基础，直到死亡在西洛杉矶的拉美裔贫民区爆发。在被本国革命战争摧毁15年之后，穷人发起了一场同样可怖的针对穷人的新内战。

除此之外，Maras还制造了一整套引人注目的“文化”。对生活在“控制区”的居民来说，他们的存在感无法忽视——有自己的基础设施和武器，足以控制领地、进行犯罪；向经营者们征收“战争税”，甚至比政府征税更为高效实行“宵禁”，限制当地居民的行动自由；用“反价值”的价值观，严格地规范着帮派成员的行为方式。

年2月

Mara-18成员都抽大麻，虽然他们是全国大麻的经销商，但是帮派哪有制度约束成员对毒品的使用。他们专门从事武器和毒品的走私活动，他们的活动范围和势力范围也逐渐地扩散到了整个中美洲。

在Maras特有的文化体系中，纹身是最具视觉冲击力的符号。他们通过纹身表达反叛、声明自己对帮派的信仰。在《疯狂的生活》中，Poveda记录的Mara-18成员纹身，是加入帮会的仪式，也是忠诚的象征。年龄较大或是更为活跃的成员，通常会纹更大更引人注目的图案。象征帮会的数字被刻进皮肤，成为logo，辅以蜘蛛网、带刺的铁丝网、魔鬼的角、墓碑等图像，补充着身体上的故事。这些纹身，可能是对逝去友人的纪念，也可能是对自身能力的展示——帮会头目不会允许下属随意在身上纹他们想要的图案，纹身，是需要争取的权利。

年3月

纹身是帮派会员资格的识别手段。他们描绘帮派神话、向母亲致敬（即便她们放弃了自己的孩子），描写色情，当然也藐视死亡。图中纹身文字：Killtolive，livetokill.

Mara18帮的成员最大的标志，是在身上的数字18纹身。纹身也用来标记被他们杀死的人数，或是用来纪念他们死去的帮派兄弟。

在拍摄纪录片之余，Poveda也为年轻的黑帮成员拍摄了大量肖像。在这些照片中，他们有着寻常人的情感和尊严。遇到过一个诨名LaLira的姑娘，她的脸上纹着巨大的数字“18”，那是她16岁时没有听从指示杀死仇人而得到的惩罚。Poveda拍下了她抱着出生不久的儿子，与纹身师丈夫ElBamBam的合影。EIBamBam那年26岁，是帮派中最年长的成员之一。年，他死于另一场萨尔瓦多人司空见惯的谋杀。

LaLira一家的合影

也是在同一年，MS-13和Mara-18之间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停战协议。那之后的一年，萨尔瓦多的谋杀率降低了10%。不幸的是，这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根据萨尔瓦多最高法庭法医专家的统计，年的前三个月，谋杀率与一年前相比又回升了44%。

年克萨尔特佩克监狱囚

禁着多名MS-13成员，一间牢房有22张床住着78个囚犯

年6月15日克萨尔特佩克监狱

塞里奥和另一位囚犯

年6月28日

松布拉出生于年，有三个7到9岁的孩子，他被关押在查拉特南戈监狱，正在等待持枪抢劫的审判。

年查拉特南戈监狱

政府应对犯罪活动的政策没有产生任何效果，监狱制度也不是为教化而设计的。至今没有任何人道主义的政策被踢出。过去的20年里，社会不稳定与镇压始终是政党博弈和竞选的一大主题。

在《疯狂的生活》中，关于死亡的片段以均匀的速度重现着。片中的年轻人，习惯了葬礼和失去，可以用聊家常的口吻向年迈的祖母托付幼小的子女，或是在逝者妻子的痛哭声中平静地念着帮派固定的悼词。因为暴力对他们来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黑暗的参与者，也深知自己随时会被黑暗反噬的命运。

如今，萨尔瓦多仍然是世界上谋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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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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