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通史22
第一章 第一编年以前诸孤立地区的世界 本篇谈了两个基本问题:为什么研究世界史应从年开始?为什么是西方人在16世纪后期和16世纪初叶作出的巨大发现和惊人探险中起了主要作用?前一问题在第一章中予以回答;后一问题是本篇余下各章要讨论的题目。 人们往往想当然地认为:只有西方人才能作出那些改变人类生活道路、开划世界历史新纪元的富有历史意义的发现。这种观点是完全没道理的,尤其是如考虑到中东的穆斯林和东亚的中国人所具有的伟大的航海传统的话。那么,为什么西方会率先从事至今仍可感到其影响的海外事业呢?第二章将分析西方社会的推动力,其后各章将考察穆斯林世界、儒家世界和非欧亚大陆世界的不同类型的社会。 第一章 导言:从地区史到全球史 综观世界历史,我认识到:世界史截然不同于由所有国家的历史合并而成的历史。它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个不断的发展;它不会成为记忆的负担,相反,将照亮人们的灵魂。世界史连续不断地朝请民族均附属于它的方向发展。虽然它将根据诸民族对人类的共同命运作出贡献的不同时间和不同程度来讲过它们的故事,但不是为了诸民族本身,而是与一个高级的系统有关,且服从于这一系统。 ——阿克顿勋爵 世界史若就其确切意义而言,并不是由所有各自独立、彼此间缺乏普遍联系或共同目的的民族史和国家史汇集而成的,也不是由大量时常以枯燥无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事件堆积而成的。……尽管世界上诸民族或者为时间、事件所分隔,或者为高山、大海所分隔,但世界史必须将所有民族的历史集合为一体,将它们统一成一个协调匀称的整体,并将它们谱成一首壮丽的诗。 ——尼古拉·果戈理 为什么世界历史应从年开始?人类及其祖先已在地球上生存了二百多万年。为什么要挑选这仅占人类全部历史的百分之一的一小片断历史,予以特别注意呢? 回答是,年以前,人类基本上生活在彼此隔绝的地区中。各种族集团实际上以完全与世隔绝的方式散居各地。直到年前后,各种族集团之间才第一次有了直接的交往。从那时起,它们才终于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南非的布须曼人、有教养的中国官吏,还是原始的巴塔哥尼亚人。 因此,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我们可以拿哥伦布和宇航员进行比较:前者抵达圣萨尔瓦多,打破了地区间彼此隔绝的束缚;后者登上月球,打破了行星间彼此隔绝的束缚。 实际上,严格的全球意义上的世界历史直到哥伦布、达·伽马和麦哲伦进行远航探险时才开始。在这以前,只有各民族的相对平行的历史,而没有一部统一的人类历史。如果关于人类起源的一元发生说是正确的,那么,在人类历史开始时,就存在一种统一性或共同的起源。但是,在旧石器时代漫长的数百万年中,人类逐渐分散到地球表面的大部分陆地上。后来,冰期的结束使各大洋的海面升高,从而将非洲和欧洲隔开,将南北美洲和东北亚隔开,将澳大利亚和东南亚隔开——这里仅提及几次主要的分隔。 从此以后,人类生活在不同程度的地区孤立中。有些人沦于完全与世隔绝的境地,如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从他们最后几次由东南亚移居澳大利亚到詹姆斯·库克船长抵达澳大利亚,他们与外部世界没有任何联系达多年。北美洲和南美洲的居民几乎同样与世隔绝,他们最后几批从西伯利亚渡海至美洲的时间是在哥伦市航海之前约10,年时。其后,虽然挪威的探险队曾抵达北美洲的东北海岸,波利尼西亚人可能也曾到达南美洲,但都没有对印第安居民产生任何持久的影响。约6年前,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沦于与世隔绝的境地,因为那时的撒哈拉沙漠已变得非常干燥,成为阻止人们迁移的一个巨大障碍。不过,尽管如此,非洲黑人实际上仍与外部世界有着有限的、断断续续的联系。多半是由于这些联系,他们享有美洲印第安人和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所没有的某些有利条件。东南亚的航海者带来了甘薯和香蕉,中东人传来了开矿、冶炼和锻铁的技术,而阿拉伯人则将其文明以及宗教从他们在北非和东非的根据地传播给黑人。这些和另外一些进步使黑人能更有效地开发自然资源、更大量地生产食物,从而使其人口相应增长、文化水平普遍提高。 世界的其余部分由欧洲、亚洲和北非组成。北非在整个历史上与地中海北岸地区的联系比起与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联系要密切些。为了方便起见,这块从摩洛哥到堪察加、从挪威到马来亚的大陆可称为欧亚大陆。正是欧亚大陆,构成了世界历史的“中心地带”。它占有世界陆地的五分之二,囊括世界人口的十分之九,是人类最早、最先进的文明的发源地。年以前的世界历史实质上正如这里所阐释的,是欧亚大陆的历史。只有欧亚大陆,才存在各民族、各文明之间的巨大的、持续的相互影响。虽然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和美洲印第安人生活在完全孤立的状态中、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非洲人生活在半孤立状态中,达数千年之久,但欧亚混血人却相反,在这期间一直在不断地相互交流各种技术、思想、制度和物品。 欧亚大陆内部的相互影响在年以前比年以后要小得多,因为年以后,各地区之间建立了直接的海上联系。在年以前,欧亚大陆内部的相互影响因时代而异。一般说来,早期数千年里,这种相互影响最受限制,以后,其范围渐渐扩大、速度渐渐加快。公元前的数千年中,在尼罗河流域、底格里斯-幼发拉底河流域、印度河流域和黄河流域繁盛起来的诸古代文明,大部分局限于各自范围有限的所在地。当然,它们彼此之间也有一些交往;实际上,这些地区的文明的真正起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各种技术的传播来说明。不过,事实仍然是,这些早期文明象沙漠中的绿洲,四周为大片大片的野蛮状态所包围,越过野蛮状态而发生的交往是很有限的。 在古典文明的数世纪里,这一格局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到公元年即古典时代臻于极盛时,罗马帝国扩展到整个地中海地区,帕提亚帝国伸展到整个中东地区,贵霜帝国征服了印度西北部,中国汉帝国囊括了东至太平洋的所有余下的地区。因此,这一时期的政治实体占有的是完整的地区而不仅仅是大河流域;文明世界象一条连续不断的带子从苏格兰高地伸展到东南亚。结果,各地区间出现了种种新的、大规模的交往。在这一时期里,各种宗教如基督教和佛教开始传播到欧亚大陆的大部分地区,不仅对这些地区产生了深远的宗教影响,还产生了广泛的政治和文化影响。这时,以希腊文化著称的混合的希腊-中东文化也从地中海东部向四面八方传播——传播到西欧、北非、印度,并在一定程度上传播到中国和日本。在这一时期里,地区间的贸易也大大增加。贸易通过陆路和海路进行。交换的货物有:罗马帝国的亚麻布、铜、锡和玻璃,印度的棉织品、香料和宝石,东南亚的香料和中国的丝绸;其中,丝绸居首要地位。 后来,到中世纪时,欧亚大陆诸民族间的相互影响甚至比过去更大,因为这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跨地区的庞大帝国。至年间,穆斯林攻占广大地区,建立起一个从比利牛斯山脉到印度洋、从摩洛哥到中国边境的大帝国。在以后数世纪里,伊斯兰教还进一步扩张到中亚、印度、东南亚和非洲内地。给人印象更深刻的是13世纪的蒙古帝国,它囊括朝鲜、中国、中亚的全部、俄罗斯及中东的大部分地区。 这使人们大开新的眼界,当时一些著名旅行家的业绩可表明这一点;他们利用穆斯林市国和蒙古帝国境内的和平与安全,来回横穿欧亚大陆,周游各地。西方最闻名的旅行家是威尼斯的马可·波罗(-年)。他曾为蒙古统治者忽必烈汗效劳,任中国某城市的总督,那城市有居民百万;当他出游25年后返归故里、将自己的种种奇遇告诉同胞们时,他们都惊讶不已。游历范围更广的是穆斯林伊本·拔图塔(—年)。他从老家摩洛哥起程,去参拜圣地麦加,然后经撒马尔罕旅行到印度;在那里,他当过法官,也出使过中国。后来,他回到摩洛哥,又继续旅行,先渡海北上西班牙,再泛舟南下中非,最后抵达延巴克图。景教僧侣拉班. 巴·索马的闻名程度要低一些,他出生于北京,他的旅行是由东往西,横穿欧亚大陆。年,他抵达位于美索不达米亚的蒙古朝廷,然后经君主坦丁堡前往那不勒斯、罗马、巴黎和伦敦;途中,他曾受到法兰西国王腓力四世和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的接见。 在欧亚大陆内部,这种一体化和相互影响的进行并不是连续不断的。诸帝国盛衰不一,时兴时亡;交通渠道的情况也是如此,有时畅通,有时阻塞。中国和西方之间的丝绸贸易曾繁荣一时,但随着罗马帝国和汉帝国的崩溃,衰萎成一道涓涓细流。同样,欧洲商人由于蒙古帝国过早的四分五裂,也不能长久地步马可·波罗的后尘。不过,事实仍旧是,在整个年以前的时期里,与非欧亚世界诸分散、孤立的地区相比,欧亚大陆是一个生气勃勃、不断自我更新的整体。 欧亚大陆内部各地区与世隔绝的程度与世界其余地区相比,具有根本的差别;这种差别对世界历史来说,最为重要。著名人类学家博厄斯曾发表评论,指出这种根本差别的意义。他说: 人类的历史证明,一个社会集团,其文化的进步往往取决于它是否有机会吸取邻近社会集团的经验。一个社会集团所有的种种发现可以传给其他社会集团;彼此之间的交流愈多样化,相互学习的机会也就愈多。大体上,文化最原始的部落也就是那些长期与世隔绝的部落,因而,它们不能从邻近部落所取得的文化成就中获得好处。 换言之,如果其他地理因素相同,那么,人类取得进步的关键就在于各民族之间的可接近性和相互影响。只有那些最易接近、最有机会与其他民族相互影响的民族,才最有可能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而那些与世隔绝、缺乏外界刺激的民族,多半停滞不前。 如果将这一假说应用于全球,那么,所有较大集团中发展最迟缓的应是遥远的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其次是美洲的印第安人,然后是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黑人,最后是发展最不受阻碍即最先进的欧亚大陆各民族——它们相互间不断交往,而且交往的范围日益广泛。当然,年以后,欧洲探险者所发现的文化发展程度的不同正是如此:澳大利亚土著居民仍处于旧石器时代的食物采集阶段;美洲印第安人的发展水平高低不等,既有加利福尼亚的仍处于旧石器时代的部落,又有高度发展的墨西哥文明、中美洲文明和秘鲁文明;非洲黑人呈现了相似的多样性,不过其总的发展水平更高;最后,处于完全不同水平上的是欧亚大陆的非常先进、复杂的文明——中东的穆斯林文明、南亚的印度教文明和东亚的儒家文明。 如果博厄斯的假说仅应用于欧亚大陆,那么,它将有助于说明为什么中东会在历史上居首位。中东正好地处三大洲之间的十字路口;实际上,有史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中东一直是开人类进步之先河的地区。除了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以外,农业、城市生活和文明也都发源于中东。此外,还值得注意的是:文明在中东发展起来的时间早在约公元前年前后,在印度生根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年前后,而在中国和西欧开始生长的时间则在最后,约公元前年前后——因为中国位于欧亚大陆与世隔绝的东端,西欧位于欧亚大陆与世隔绝的西端。 年以前,西欧几乎一直是今日所谓的不发达地区。西欧诸民族地处边缘地带,从那里窥视内地,它们充分意识到自己是孤立的、脆弱的;12世纪英国编年史家威廉(马姆斯伯里的)说的一段话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他说: 世界的划分是不公平的。在世界的三大部分中,我们的敌人将亚洲占为他们的世袭家园。亚洲乃世界之一部分;我们的祖先认为它相当于其他两部分之和,是正确的。从前,我们的宗教就是在这里伸展出它的分支;除两人外所有的使徒也都是在这里死去。但现在,亚洲一些地区如果还有基督教徒活着的话,他们是靠务农勉强维持生活,他们向自己的敌人纳贡,并默默地渴望、期待着我们去帮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世界的第二部分非洲也是如此,我们的敌人已用武力占据了它多年;这对基督教世界是一个更大的威胁,因为非洲从前曾供养过这些犹如最有心计的精灵一般的人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将使这一停滞不前的时代象拉丁语生存得那么长久地不受基督教《圣经》的影响。第三部分是世界剩余的地区——欧洲。我们基督教徒仅居住在欧洲的一部分地区里,因为,有谁愿意将基督教徒的名声给予那些住在遥远的海岛上,仿佛鲸鱼似的在冰海中谋生的野蛮人呢?世界的这一小部分虽属于我们,但现在也被迫接受了好战的突厥人和萨拉森人:他们已占据西班牙和巴利阿里群岛这年之久,并期望着吞没其他地区。 这些胆怯的、中世纪的欧洲人是多么不同于他们那自信的、敢作敢为的后代啊!他们的后代从被围困的半岛出发,赢得对外洋航线的控制,由被围攻者成为围攻者,从而决定了直到现在的世界历史的主要趋向。这一出人意外的结局提出一个根本问题:为什么起这一重大作用的是西欧人?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阿拉伯人或中国人将世界各大洲联系在一起,从而开始世界历史的全球性阶段——尤其是若考虑到他们早先对世界事务的影响仅一般而已? 第四章 西方扩张时的儒家世界 我们不必被中国人的成就迷住心窍,以致竟承认其帝国的体制真乃世界有史以来最好的。 ——伏尔泰,年 与中东和南亚的穆斯林世界相对应的是东亚的儒家世界。正如穆斯林世界为奥斯曼、萨菲和莫卧儿帝国所统治那样,儒家世界为中国所统治;其外围的朝鲜和日本则独立存在。这两个世界有一基本方面颇为相似:它们都是以农业为基础、面向内部的社会。它们的变化局限在从较早时代承袭下来的基本结构内,变化速度缓慢。另一方面,儒家世界由于其无与伦比的统一性而与穆斯林世界大为不同。这种统一性的获得,是因为中国在所有领域——文化、政治和军事——内都极其杰出。而且,中国本身还具有任何一个穆斯林帝国都无法与它相比的一种内聚性。类似奥斯曼帝国境内各种巴尔干基督教团体的那种令人费解的少数派集团、类似莫卧儿帝国境内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那种宗教不和,在中国是不存在的。中国的这种内聚性,并非当时才有的一种新现象从数千年前中国文明的早期阶段起就有了,并一直存在到今天。实际上,中国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连续不断的文明。这一事实具有相当大的意义;它有助于说明中国和日本对西方入侵的反应何以会极其不同。 一、中国文明的连续性 中国为什么会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连续不断的文明?一个原因在于地理方面——它与人类其他伟大文明相隔绝的程度举世无双。地中海将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希腊和罗马连接在一起,印度洋使印度能与中东、非洲和东南亚相互影响;然而,可与地中海或印度洋媲美的地理条件,中国却一点也不具备。相反,中国在其有史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四面一直被有效地切断。它的西南面和西面,乃世界上最高的山脉;东面,是直到近代方能逾越的太平洋;北面和西北面,则为沙漠和大草原,它们起着很大的保护作用——这种保护作用,中国人又进一步加强了;他们为了防止凶险可怕的游牧部落入侵,在那里筑了一道长达哩的长城。这种与世隔绝的意义就在于,它使中国人能在较中东或印度诸民族更少面临外来入侵的情况下,发展自己的文明。因而,他们的文明更为连续不断,也更为独特——中国与欧亚其他伟大文明之间,有着较后者相互之间更为根本的差别。 中国的人口庞大无比,也有助于文明的连续性。中国从一开始起,就能供养很可观的人口,因为那里的土壤和气候结合得很好。每年天气暖和的几个月里,季风雨降临,使农作物能一年两熟;这种情况与中东和欧洲的迥然不同。而且,中国水稻的亩产量比欧亚大部分地区种植的小麦或大麦的亩产量高得多。因此,公元2世纪的人口调查结果是,中国汉朝拥有人口 万——比罗马帝国在其疆界达到最大范围时的人口还要多。16世纪初叶,葡萄牙人首次到达中国时,中国的人口为一亿多,超过整个欧洲的人口。到19世纪中叶西方用炮舰强行打开中国大门时,中国人口已激增到4亿以上;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中国从美洲引进了诸如花生、玉米和甘薯之类的粮食作物。年的人口调查披露,中国大陆的人口为58 万;以启,中国的人口一直以每年增长1万至2万的速度上升。今天,中国人大约已达7亿左右,占全人类的四分之一! 如此巨大无比的人力资源,使中国人能够不管事态发展如何,始终保持自己的特点。他们被蒙古人和满人征服、统治过,也遭受过西方的一再打击和破坏,但最终,由于人数和文化上的优势,他们总能同化或者驱逐入侵者,总能选择外来文化的某些方面加以改变,使适合于自己的传统文化。中国从未象欧洲在遭到日耳曼人入侵时,或者,象中东和印度在遭到穆斯林入侵时那样,被迫接受来自外界的大规模变革。 有助于中国文明连续性的,还有中国的农业生活方式。农业是中国社会的基础;土地是否适宜耕种这一点,确定了中国文明的分布范围。在适合农业的地方,就发展起中国文明;反之,则实行一种畜牧的生活方式,不管它是属于蒙古人、满人还是突厥人的。在农业区,可见到典型的中国农民,头戴草帽,在麦田或水稻田里辛勤劳动;而在北部和西部,因降雨量不足、无法经营农业,存在着非中国的游牧民,骑在马上,牧放羊群。中国同穆斯林世界一样来经历过商业革命和工业革命。相反,村庄仍然是中国藉以支撑的基础;而农民,始终至少占总人口的五分之四,他们用自己宽厚的背脊,担负着供养城市居民、朝臣和士兵的重荷。 构成中国的内聚性的又一重要因素是,存在着一种可追溯到数千年前、最古老的商朝的书面语。这种书面语具有特殊意义,因为各地区的中国人,尽管各自操的方言彼此间犹如意大利语之于西班牙语、瑞典语之于德语,颇为不同,但都懂得这种书面语。其原因就在于,它由表示意义或物体的汉字组成。这些汉字的发音,中国不同地区是用不同方式;但是,任何汉字,不管其发音如何,含意却是同样的。这好比有一位意大利人、一位瑞典人和一位英国人,写下数字已按各自不同的语言发音;此时,8的含意对他们当中的每一位来说,仍然相同。这种共同的书面语是为中国提供统一性和历史连续性的一种重要力量。实际上,它对整个东亚也起了如此的作用,因为中国的文字书写方法已全部或部分地为周围包括日本人、朝鲜人和部分东南亚人在内的大部分民族所采用。 与共同的书面语有关的,是非凡的国家考试制度。这一制度,中国推行了近二千年之久;他们通过考试,品评人才的优劣,为政府机构配备文官。“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这句引自儒家经典之———《中庸》的箴言,表达了中国人的基本信条:征召有才能的人较之西方特有的、进行法律和制度方面的改革,能更好地解决国家的种种问题。这一制度达到充分发展的,是由一系列的考试组成的。首先是地区和县城的考试,每两、三年举行一次。大约有2%的考生能通过地区考试,参加数星期后的州县考试。有幸通过考试的人(约一半考生)有资格担任较小的官职,并可进一步参加省城每三年举行一次的乡试。成功者有权参加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只有6%的人能跨越这一障碍,有资格担任较高的官职;这些人中间,通常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通过最后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被吸收为中国最高贵的学术团体——翰林院的成员;史官和其他职掌文学的高级官员都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出来的。 最初的考试完全是综合性的,着重强调儒家经典,但也包括其他科目,如法律、数学和政治时事等。不过,渐渐地,这些考试开始集中于文学体裁和儒家正统观念。最后结果是形成一种制度:从理论上说,官职之门向一切有才之士敞开,但实际上却有利于那些有足够财力进行多年的学习和准备的阶层。这并不意味着,统治中国的是世袭贵族阶层,相反,是一个由学者组成的统治集团即文人学士集团,他们为中国提供了一种赢得欧洲人尊敬和羡慕的、有效稳定的行政管理。另一方面,也正是这一制度扼制了创造力,培育了一味顺从的性格。只要中国仍相对地孤立在东亚,它就会继续提供稳定性和连续性。但是,随着生气勃勃的西方的侵入,它转而起了阻止中国人作出有效的调整和反应的作用,直到年最终被彻底废除为止。 但是,促成中国文明的内聚性的最重要因素,也许是通称为儒家学说的道德准则和文学、思想方面的遗产。它主要由孔子的经过后代人修改和润色的教诲组成。据传说,孔子(公元前- 前年)——他的英文名字Confucius是K’ung-fu-tzu即“孔先生”的拉丁语化的词形——原是名小吏,因享有学者的名声,吸引了许多学生。孔子为了寻访到一位愿意实践他的政治原则并委他以与其才干相符的职位的统治者,曾带着弟子们周游中国。寻访落空后,他回到家乡,继续开办私学,直到去世。孔子作为一名他所爱好的注重实践的政治家,完全失败了,但是,作为一名附带而为的教师,他取得了永垂史册、只是姗姗来迟的成功。 同中国大多数思想家一样,孔子主要关心的是,在这世界上建立一个组织得很好的、幸福的社会。虽然他相信鬼神和天帝,但对于玄学或者推测来世,并不很感兴趣。当有人问起死的意义时,孔子答道,“未知生,焉知死?”这种对来世的不关心,后来导致儒家思想中的不可知论倾向;这一点,与印度、中东和西方传统地对神感兴趣,形成鲜明对照。 孔子的首要原则是“正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子阐释了社会地位不同的人们之间应该有的社会关系。如果各人都按自己身份行事,家庭就会有秩序;家庭有秩序时,国家就会安宁,天帝治下的一切就能和谐共存。 孔子还为中国提供了一种政治哲学。他的创新在于提出了政治基本上是个伦理问题这样一种观念。既然社会的和谐全靠有德行的统治者为其臣民提供福利和幸福,所以,他没有区分政治和伦理。正如个人应服从家庭那样,家庭该服从皇帝。然而,皇帝又应当做慈父的楷模;这,只有遵循儒家伦理观而非某种法律制度,才能做到。孔子以前,中国人思想上一向主要以占卜和献祭为中心,实质上,是没有道德准则的;孔子的观点代表了中国人思想上一个根本的新起点。因此,他是中国文明中前所未有地开始专注于道德价值的伟大伦理传统的创立者。 儒家学说取得了非凡成功。一个原因,它在道德上为当局和社会不平等所作的辩护,很受统治者和富人欢迎。而且,其高度的道德原则为现状提供了较纯粹的世袭权力更牢固的基础,从而,对改善政治和社会关系起了不断的促进作用。儒家学说取得成功,还因为它合乎时机。它为中国和东亚大部分地区提供了儒家生活方式的准则,并作了合理说明。结果,在长达二千多年的时间里,它一直充当中国文明的基础。到20世纪中叶,蒋介石总司令还竭力鼓吹恢复儒家道德标准,以支撑其反对共产党人的民族主义政权! 中国文明始于约公元前年前后。以上这些因素也许都是解释自那时以来中国文明的连续性所必不可少的。中东的历史有着明显不同: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传播了新兴的希腊化文化;穆斯林的征服引起了种族、语言、文化以及宗教方面的根本变化。印度的情况也一样:约公元前年左右,遭到雅利安人入侵,公元1年后,遭到穆斯林入侵。这些入侵都使印度发车了根本变化。中国历史的发展则从未被这种地震般的剧变动摇过。尽管整个国家曾多次遭到入侵,并二度为外来皇朝所统治,但这些入侵只是扰乱而非改变中国。中国有史以来经历到的,仅仅是局限于传统框架的皇朝的兴亡递嬗,而非大规模的碎裂和新的开始。 二、皇朝的循环 19世纪,有位观察力敏锐、名叫托马斯·梅多斯的西方人评论道:“在所有已达到某种程度的文明的民族当中,中国人是最缺乏革命性,却又最富有反叛倾向的。”他这话系指,皇朝的兴亡递嬗已成为中国历史的特点;它引起的不是革命,而仅仅是统治家族的更换。这种周期性改朝换代的模式,可以用致使皇朝衰落的、一再发生的某些趋向来解释。 每个新皇朝开始时,通常都能有效地统治国家,开创一个比较和平、繁荣的时期。新皇朝促进了思想和文化生活,并通过派遣远征军对付游牧民和扩展帝国疆域,保护了国家。但渐渐地,皇朝由于个别统治者本人的腐化堕落和贵族集团与宫廷宦官之间的宫廷斗争而遭到削弱。这种腐化堕落和派别活动,暗暗破坏了中央权力,助长了官僚机构的腐败。腐败加之宫廷生活愈来愈奢侈,意味着终究靠生产劳动供养整个帝国组织的农民所负担的赋税更繁重了。赋税趋于增长,还因为对外战争耗资巨大,而皇帝又采取了准许多数贵族、佛寺和庙宇免税的做法。于是,随着政治不清明,农业所必需的灌溉系统和其他公共工程往往被忽视。 因此,愈来愈陷入穷困的农民不得不承担起日益加重的税收负担。当农作物歉收和饥荒也不可避免地到来时,爆炸点降临:反抗政府税吏和地主收租代理人的起义爆发了。这些局部的起义随着时间的推移,扩大为普通的暴动。普遍的暴动、尤其是帝国军队本身到这一阶段已沦于勉强维持的境地,转而又招致游牧民入侵。内部造反和外来侵略相给合。通常预示着新循环的开始——旧皇朝濒临灭亡,新皇朝日渐来临。 第一个皇朝为商朝(公元前一前年),兴起于黄河流域北部。那时,中国人已学会织造丝帛,发明了他们独特的文字系统,掌握了制作美观的陶器和青铜器的技术,而且,已开始根据文化上而非种族上的优势明确区分“中国人”和“蛮人”。 继商之后的是周朝(公元前-前年):虽历时很久,却未能建立稳固的中央政府。周的政治结构略相似于中世纪欧洲。周有许多封国;它们无视周名义上的共主地位,彼此征战不休。不过,这种动乱不宁的政治局面致使中国知识分子急急反省。他们对人性和社会本质的思索,终至成为中国文明诸伟大的哲学体系和文学经典。儒、道两派学说就是此时发展起来的;因此,与欧洲整个中世纪一样长久的周的数百年,作为奠定中国文化基础的时代,至今尚惹人注目。 周以后的秦朝(公元前-前年),尽管存在时间短暂,却用一个组织得很严密的帝国结构取代了周的分封制;这种帝国结构一直持续到年最后一个皇朝被推翻时才告终。它包括一个独揽大权的皇帝、一个秩序井然的有效的官僚机构、军用驰道网和北方的长城;所有这些使中国受到了世界上最稳定、最持久的统治。 继秦之后的汉朝(公元前即6-公元年),以向四方扩展中国疆域——西至中亚、北抵满洲、南达印度支那——而著名。这一汉帝国在范围、人口、财富和文化成就方面,起码堪与当时的罗马帝国相媲美。那时,中国丝绸极受罗马富有阶级欢迎;出色的中国釉陶已闻名国外,被称为“China”;中国的纸和印刷术开始慢慢传向西方。 汉帝国同罗马帝国一样,由于内部的腐朽和来自北方的侵略而崩溃。但是,在西方,罗马陷落引起的混乱和骚动长达数世纪,直到一个类型根本不同的社会出现时。公元1年的欧洲与罗马时代的欧洲极其不同;此时,各种入侵终于逐渐停止。这新欧洲是日耳曼的、基督教的以及罗马的成分相互结合的产物,它拥有一个新宗教、若干新的种族血统、新的口耳尔曼系语言和拉丁系语言,以及在帝国废墟上兴起的一些新的民族国。在中国,情况相反。汉以后,经过一段时期的混乱,唐朝(—年)和宋朝(—年)先后继起;它们虽然有了某些变更和改进,并受到了某些外来影响——如自印度传入的佛教的影响,但仍代表着传统文明的继续。 宋以后的元朝(—年)是独特的,因为它是蒙古人而非中国人的皇朝。那以前,游牧民也时常入侵中国,但只能偶尔控制个别地区。而那时,一支蛮人的入侵队伍却首次成功地征服、统治了整个中国。实际上,这些蒙古人当时已侵占了欧亚大部分地区,那时的中国仅是一个东起太平洋、西至黑海的庞大帝国的一部分。但是,这些蒙古统治者,人数上较之他们千百万的中国臣民,少得可怜,而且,得不到中国贵族和农民的拥护。他们以征服者身份进行统治,对中国的制度或者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几乎没作什么让步。他们起用外国人参与行政管理,推崇趋于衰退的佛教而不提倡儒家学说,并普遍地剥削国民。因此,当他们的军事力量衰落时,其政权也就为起来造反的农民和心怀不满的士大夫所消灭。 中国驱逐蒙古人后,又受到另外两个皇朝即中国人的明朝(-年)和满人的清朝(-年)的统治。满人跟蒙古人一样,是外族人,然而,成功地统治了中国,因为他们在维持对政府机关的控制时,给中国士大夫以显赫地位和参政机会。他们尊重并利用中国的制度,但同时,又创设一套控制制度,以保护他们自己的地位。一方面,地方政府基本上仍掌握在中国人手中;另一方面,只有极少数中国人实际上能在帝国最高统治机构中任职。因而,由明到清的转变比较容易。尽管改朝换代时,不可避免地有起义和盗匪活动相伴随,但比较起同时代欧洲三十年战争(1-年)期间的残杀和破坏,是微不足道的。 因此,从14世纪中叶到19世纪欧洲人开始真正侵入中国为止,这整个时代是人类有史以来政治清明、社会稳定的伟大时代之一;传统的制度和习俗——农业经济、儒家生活方式、选拔政府官员的考试制度和身居北京的天子的受人尊敬的统治——一直在顺利地、令人满意地继续着。 假如在普通的时代,这种秩序和持久性或许可看作是件幸事。但是,在这些世纪里,一个生气勃勃的新欧洲正在崛起——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运动、商业革命和工业革命、法国大革命以及把自己的统治迅速扩大到全球的强大的民族国家的崛起,都发生在这些世纪里。在这样一个时代,稳定成了可咒诅的东西,而非幸事。相对地说,中国不仅看起来,而且事实上是静止的、落后的。不断变化和“进步”的观念,尽管那时在西方被认为理所当然,但依然不合中国人的思想。变化只有局限在传统秩序的范围里,才是可接受的、在一个发生全球规模的革命性变化的时代里,安逸自在、心满意足的中国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过去。 如果你希望了解更多更好的历史故事和社会百态,就请加入我们的组织,期待你的加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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