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迅《祝福》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辛弃疾《丑奴儿》

好一个“欲说还休”。

拆解来看，意图是说，“欲说”自己识尽的“愁滋味”，出口却变成了“天凉好个秋”。

向来对这句话的解读往往是“有政事上的顾忌”，“感情深沉难以启齿”。可是结合祥林嫂的故事来看，可以这样想：

一个个人性的痛苦，被口口相传了那么多遍，嘴唇相互碰撞，牙齿开开合合，早就要咀嚼得烂掉了啊。

任他是多么铁铮铮的名字，多么铁铮铮的镣铐，多么铁铮铮的历史，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也会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锈的嘛。

愈发觉得语言和文字真是一种单薄得过分的创造。它们根本没法完完整整地还原一个逝去的语境；哪怕你再爱一个语境，再爱一个人、一件事，都没法用语言和文字把它们完完整整地再现出来。你只能相信自己的记忆。而记忆又是虚幻没有着落的。

有时记忆是如此魔幻又虚假，以至于我们时不时地需要依赖一些身外之物来确定自己真的存在过，来确定自己所占据的那一段时间空间的历史的真实性。相片，音像，文字……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相机存储卡坏掉、从小学到高二的相片全部丢失的那一刻，世界显得多么陌生和疏离。

我站在房间中间，想着，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了。

啊，又想起来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和经验世界——经验世界再怎么逻辑完满，也最多只是理念世界在亿万万时空中、亿万万种可能性中的某一个之上的投影；而语言最多只能算是这个“理念”缩小了而又缩小、降维了而又降维的赝品。

不过话说回来，人类历史上至今也没有这样的一个天才发明，能够还原哪怕一微秒的历史。归根结底，我们永远生活在一片虚幻之中，生活在一个记忆构成的幻境、一座镜子之城——或许是蜃景之城之中。

啊，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要虚无了。

世界总是巴别塔。

痛苦若非亲历，便皆为诞妄。它们永远比另一个非亲历者所能想象到的、语言所能表达出的更为尖厉又沉深。

这不是你的错我的孩子。这不是自私。这纯粹是人的有限性。

我们都是有限的存在，哪怕多么有意愿，都没办法切身地体会一遍其他人的痛苦。

对于痛苦的讲述者，他似乎也会觉得，事件一旦被讲述出来，就像是被降维了一样，苍白，无力，单薄，甚至还有些许的轻盈。当一个人如泣如诉地演说着自己的苦难，换来毫无共情的回答；不如沉默。

世界总是巴别塔。

能够被所有人理解的语言确实存在，但它不能被任何第二者理解。除了我们自身。

沉默才是归宿。永远的。

叙述真的有意义吗？有吗？有吗？？？

-End-

（别走，下面还有）

电影《泰坦尼克号》

我不是想非主流啊/摔

何况我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深沉到难以言说的痛苦。只是无意中连续读到了《丑奴儿》和《祝福》，颠倒错乱之间好像有了一点点新的想法。记下来。

图为萨尔瓦多·达利的《创世纪》

摄于12/20/，于达利画展

（我的影子透过玻璃映在眼睛之塔上）

（好像梦呓）